书与仪

奈落

失落之城x奈克瑟斯

奈克瑟斯有个约会。

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离约好的时间过去了很久，奈克瑟斯不确定对方是否还在等他，为了确定他仓促的向着一个方向赶去。

他要替自己赴约，对象是一座城。

奈克瑟斯茫然的站在沙漠里，四野苍茫而辽阔，漫天的黄沙将城市淹没只剩残垣断壁露出浅浅一角。光的使者伫立很久才仿佛认命般叹口气，最终凭着记忆找到方向。赞美诺亚！光之战士的记忆里非同寻常，所以他很轻易的找到了废墟，以及陵墓里长眠了数个世纪的女人。

她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戴着黑褐色的毡帽，帽沿还粘贴了耀眼的红色绒线和斑斓的翎羽。雪白貂裘制成的围脖，配上雅致的披肩，她就安静的沉睡在石棺里，一身白色丝裙，金色的长发自然卷曲如瀑布般散落开来。

“楼兰。”他呼唤着她。她依旧是那样迷人，岁月没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奈克瑟斯记得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盛了璀璨星辰熠熠生辉。他伸出手，浅淡的金色汇聚在指尖溢散成沙洒落在女人身上。

“诺……”楼兰的生机逐渐恢复，她张了张口，下意识的想要呼唤出那个名字却在注意到新的巨人，长时间的机能停滞让她不能很好的发音，像是生锈的发条带着淡淡的沙哑和不自然，“奥特曼。”

“奈克瑟斯。”彼时，早已不再银白的巨人半跪在地上一字一字的说着自己的名讳。他自然听到了楼兰的呼唤，那个古早时期的名字让他怔了片刻，又很快回神。

奈克瑟斯……

女人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和之前来访此地打败磁力怪兽安多拉的巨人相似。还有与传说中的神明胸口一模一样的弓矢状计时器，这代表了什么没有人会不清楚。可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却又不同，虚弱、驳杂，与曾经的光辉不可同日而语。

她望着他，他也一样。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在漫长如同死寂般的沉默里，她有意垂落下眼眸错开视线，注视着脚上的羊皮靴也选择同样的方式，“……楼兰。”

尽管他不再是他，她也不再一如往昔。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相识。

上一次，只有他留在青石时留下的名讳，以及会再拜访的约定。

“你救了我，谢谢。”楼兰很快调整好表情露出温和有礼的微笑向对方表示谢意，她心思通透理所当然看穿了对方有意隐瞒身份的意图。城市意志不是傻子，她心底明白在虚弱时期暴露真名的危险性，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无论是她，还是这位曾经的神明。

他们都已跌落神坛，未来注定只有孤独相伴。

“抱歉。”奈克瑟斯摇摇头，他不想接受这份谢意。他反而还欠她一份道歉。如果他再来早一些，她就不会失落了。

诺亚见过的楼兰，是有着12个村落，几万人的部落，在部落首领领导下，他们知足，幸福地生活在这片芳草萋萋的大地。可是城毁了，楼兰国的人民也消失在岁月里。一切被黄沙掩埋，曾有的繁荣辉煌也都在一夜间消失，只留下传说里只言片语。丝绸之路，绿洲，古国。这些都曾是属于楼兰的。

奈克瑟斯收回手，他留下足够的力量让这个可爱的姑娘不再沉睡，说是补偿也好，他总要做些什么。楼兰的神秘消失几乎是在一夜间，和它边上的罗布泊突然干涸一样，本身带着巨大谜团。

纵观人类历史，能急剧减少人类的方式，奈克瑟斯知道的最常见的两种，自然选择瘟疫，人为引发战争。他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倾塌在沙子里的石柱和坍塌的石墙上刻着沧桑，白骨和刀痕堆叠在一起，很难不去想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苦难。

“就像你想象的那样。”楼兰弯弯唇，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哀色，“诺亚之神提醒过我们不要过度使用自然的馈赠，部落的首领也颁布了法令。”

“可是没有用，”她捧起一把沙子任由它从指缝里溢出，“河流还是干涸了，青草逐渐被黄沙覆盖，粮食也不长了。这个时候，北方的强国开始入侵，丝绸之路也断了。人们砍光了树木做成矛和弓箭，楼兰赢了战争，却败在了瘟疫下。尸体堆叠在城郊污染了仅剩的水源。”

“一部分人离开了这里，剩下的人用城里最后的资源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墓穴”她望着他，平静的讲述着可怕的真相。

“我可以帮你。”奈克瑟斯轻轻开口，为了节省能量他将自己缩小到成年人的大小，此刻正坐在楼兰身边安静的听她讲述。那些被封存的历史也随着那娓娓道来的叙述一点点揭开露出残酷的一幕，他知道唯美被撕破成粉碎后露出的斑驳，他看见过，他经历过。

他知道被舍弃的痛苦，还有无能为力的悲伤。

他的思绪随之飘远和那些史实重叠，透过她的目光，他看到森林在消失，大地龟裂露出裸色的黄泥；她看着战争爆发数以万计的人死去，那些尸体在阳光下发出恶臭；她看着他们喝了被污染的水源逐渐衰弱。

她不为所动，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局外人观看着文明逐步走向衰亡。

奈克瑟斯有些唏嘘，瘟疫，战争，还有人性里爆发出的贪婪，那些灾难接踵而来就像巧合一样约定好了爆发，而它们最终毁掉了楼兰。

数以万计的木材被砍伐，制作成的七座巨大的太阳墓，成为楼兰居民的埋骨之地，也成为了她的长眠之地。

“奈克瑟斯，”她温和的握住他的手，“我的确怨过他们如此轻易舍弃掉自己的家园，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失落。我是城市意志，我会悲伤，会流泪，怨恨一切企图破坏城市的行为。”

“但我不恨他们。”

没有哪个母亲会真的恨自己的孩子，楼兰养育了她的子民，也心甘情愿的为之付出生命。当她意识到失落已经无可避免的时候，她只有心碎与悲伤，她已经无法陪伴他们了啊。

“……楼兰。”他无权置喙她的选择，但他还是可以给她指出一个方向，比如，重建，让她不再是沉默的，重新焕发出美丽动人的光辉。

“嘘——”她将食指抵在他唇上，他的意图一览无遗，她知道他想帮忙，可这是她选择的路，旁人无权干涉。

眼前的神灵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尽管他已经没有了荣冠。但她知道，他所坚定的信仰和守护从来不曾褪色，所以比起曾经迷失的她才更加难能可贵甚至说，更有资格被拯救啊。

她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畔呢喃告知她的决意，“我不需要拯救。”她凑近了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你已经予以我救赎。”

她在失落的最后时刻感受到温暖，虚弱的意识自发的追随着光的引导进入了蕴含他力量的青石里。她在他的陪伴下度过了数千年的时光，沉睡、蕴养，无数次噩梦中苏醒都能感受到他无声的安慰。

救世主的仁慈，从来都是沉默而宽厚的，楼兰对他的气息太敏感了，何况眼前的光连气息都不曾有意去遮掩。

“奈克瑟斯，你比我更需要光。”楼兰古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里，她也该一样，继续维持着美丽的面纱就好。

楼兰取出一块蓝靛色的石头塞入他核心，奈克瑟斯被青石里浓郁的光淹没，属于他的光芒雀跃回归。当他苏醒天色已经黯淡，他躺在荒漠里，身边还有一小堆隆起的沙丘。

风一吹，就散开了。

楼兰，

这个谜一般、梦一样的女子，消失了。